林妹妹坐在岸边任风吹拂,或安静或喧闹的校园逐渐远去,步伐轻快,林妹妹追不上。
她站错了地方,错过了班点,满眼尽是陌生人,甚至没有人,只有一张张空白的照片纷纷坠落,一只只乌黑摇曳的燕子空中漫舞,一丛丛硕壮的麦子悄然开花。
小茶刚刚还在这,现在已经不知去向,大概是躲哪玩了。
湖边除去依依杨柳,还有形貌丑陋的枫树,fèng树,林妹妹说枫树总第四声,很多人就不明白她的意思。
叶子大大的,有三个角,待到秋天染成了红色,这样解释才听得懂。
湖水苍白,湖底光秃秃的,鱼儿无处可藏。
林妹妹脱去鞋袜,挽起裤腿,脚伸进水中,感受着浮力,这力量时强时弱,时凉时暖,时有时无,引起了林妹妹的好奇。
她大着胆子,踩平衡木似的摇晃前行,像刚下水的小舟,只一个劲的往前,前方并没有遥不可知,却容易脚底打滑。
一眨眼功夫,凉凉的水面和水底已经掩盖了林妹妹。
令她像滚水里翻腾的粽子,沉不下去又浮不起来,磁石般吸向身后的湖心。
如果林妹妹在这里淹死了,这片湖多年后依旧存在,小镇人来人往,不时有访客来湖边休憩,逃课的学生随处玩闹,他乡的旅者恰好经过,他们可以是任何人,可以是阿猫阿狗,可以是长大后的茉莉,可以是疯子傻子,任何相干不相干的人,但都不会是林妹妹。
幸运的是,林妹妹喝了几口水后明白过来,她想到小茶在附近,确定小茶能救到自己,甚至不需要很大声呼救。
“小茶,救我~”
模模糊糊的大面包圈迅速游来,林妹妹一把抓住,爬了上去,无助地坐在面包圈上,只觉得视线模糊,浑身冰冷,高挂的太阳假的一样。
筋疲力尽的林妹妹很快睡着了,随面包圈漂流,不知过了多久又醒过来,恍惚间看到遮天蔽日的鱼群,又看到星辰般闪烁的水母,耳边悄然无声,空无一物,仿佛再告诉她可以任性睡下去,睡一辈子都可以。
“林妹妹,不要睡啦。”小茶友善地喊醒了她。
林妹妹睁开眼睛,刚才还又困又累,此刻已经瞪着大眼,吃惊瞧着眼前空荡荡的大海,还有映在水面无线拉长的夕阳。
“太阳都要下山了,不是该睡觉了吗?”林妹妹有一丝开心又有一丝难过,“这是哪,怎么把我带到这里了?”
小茶很无奈,“我只是面包圈,在水里随波逐流,在地上被野狗啃得不知去向,在天上不显眼的云朵,我能怎么办呢?”
“再不回家,天要黑了,我妈生气了。”
“你家在海的上面,这是海的背面,回不去了。”
林妹妹就这样离开了家,离开了喧闹的校园,离开了故土,熟悉的人都见不着了。
那时她只有十二岁,每个人都说她只有十二岁,仿佛林妹妹拥有的只有十二岁。
林妹妹有些不懂了,如果学校身后的根本不是水潭,而是大海的一小角,那为什么岸边的泡沫久积不散,滚滚而来的浪潮都不曾将它们砸破,水又这样冰凉浑浊,而不是壮阔清澈,掉进水里蓝天白云都看不到了。
如果它真的是大海,平静的外在下千沟万壑,她又怎么能躺在面包圈上悠哉悠哉。
“那里有个岛。”林妹妹起身看到了什么。
一座山岛,云里雾里散发着淡黄的光亮,像刚出炉的蛋糕,隔着厚厚的玻璃,也能感受到它的寂静和孤独。
面包圈并没有靠近山岛,而是沿着相反的方向愈行愈远,直到山岛沉入蓝色的大海中。
另一片灯光霓虹悄然兴起,林妹妹回头看时,已经近在咫尺,此时海风更起劲了,吹得这座城市摇摇晃晃,没了寒暑,只留下望不到头的灯火。
林妹妹冷得浑身发抖,像只病猫趴着,选好姿势和位置后,紧闭双眼,动都不愿动。
面包圈很快靠了岸,深绿的山丘绵延不止,紧紧围住大海,似迷宫拦住了去路。
一扇书写甜海公园的石门蜿蜒立着,硕大的鱼人塑像坐在门前,鱼人眼神幽邃,不知看些什么,是清晰无比的天河,或者繁花似锦、一片棉色的城市,又或者犹豫的两人。
小茶说,“这里人很多,死蛆般密密麻麻。”
林妹妹说,“我头疼。”
小茶把手贴在她的额头和脖颈,“好热,不对,好冷。”
林妹妹说,“我感冒了。”
小茶说,“感冒很难受的。”
林妹妹说,“我可不可以躺着。”
若说幸福是什么,一定是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在床上躺着,看窗外的燕子自由飞舞,桂花香肆意飘荡,院外的街道吵吵闹闹,享受惬意的分分秒秒。
可林妹妹这次却难过得要哭了,“我好弱,容易生病,妈妈又不在。”
既然要林妹妹天生为男子汉,这具身体却比不上男人,每回都跟那颗柔弱的心彼此拖累。
小茶说,“初来水土不服肯定的,我背你过去吧。”说着小茶就将林妹妹驮上了腰,马儿似的一阵小跑,天空瞬时呼啸起来,迷宫不攻自破,留下一条洒满金色的鹅卵石小径。
林妹妹觉得小茶变大了,温暖得像暴雪天的火炉,她此刻才称得上一条大狗,能够遮风挡雨,带着主人去想去的地方,在人车混杂的街道,她的身姿坚定无比,轻车熟路直奔主题。
小茶为什么不拐弯呢,不管小巷还是宽阔的马路都被她略过。林妹妹想吱声却不好意思开口,由小茶跑着。
“坐稳了。”小茶停下脚步,又问,“这是哪?”
这是甜海,坐落于遥远的南方,景色怡人,山川环绕,夜夜笙歌,好玩的好看的数不胜数,不管是公园还是步行街、闹市或夜场。
人们结伴而行,躺在翠绿的草坪上,聚在打折的奶茶店前,猫咪蜂拥而出,一尾尾长礼服女孩飘然而来飘然而去。
若说时代的变迁,一千年前也是这样岁月静好,安静祥和似一家人,他们前前后后行进等待,回过头来影影绰绰,看到夜晚冷清的薄雾缓缓下垂,第二天又在阳光下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可对于林妹妹,十年都显得过于漫长,足以翻天覆地,更不要说二十年,那是能和一个人在一生的缘分了。
她的心情就像蚯蚓啃噬良田,一点点碎下去,每次聚散都额外奢侈,伤怀和欢乐都分外辛苦。
此刻的林妹妹感受行程的颠簸,眼睛朝着无云的天空。
看到黑色的枫叶在树梢奔跑,形单影只的小灰把窝搭在房檐下的空隙处,温柔又可怕的林妈妈迟迟不归,不知在磨蹭什么,襁褓里的茉莉露着粉色的胳膊,**稀疏的小丁丁微微翘着,铃铛般的笑声在耳边回拨,这么小的孩子就会笑了?
林妹妹也笑了,除去故乡层层的杨木和烟囱,她的视线不能再远了,便想着能够遇见跟自己不同的人。
这些想法无法跟任何人说,即便它再正当不过。林妹妹毕竟来自他乡,走马观花灯在甜海兜一圈,在这里生活上十年也好,认得这里的街道,记住一草一木的名字,都不能让她融入这里。
熟悉不等于归属,习惯也不等于拥有,她或早晚离开这里,或目睹棉色的甜海沉寂于大海。人们再也不知道什么是棉色,甜甜的大海存不存在,只当它来自虚构,有着无穷多的暧昧不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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